李白和他的第n次爱情

饭统

爱情是一场幻觉------我见过一个女人说过这句话
? 〈女人的自白。一〉

?? 三十年前我是一个读着诗经卖酒的村姑。

?? 三十年前我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也许因为年轻，可现在我不是了。

?? 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的美丽全都让一个已经死了的男人白白浪费。虽然我并不后悔。哦，我忘了告诉你，我之所以想说这件事，是因为我今天终于相信李白这个男人已经死了。三十年前，一个不很英俊的男人在一个织满阳光的下午出现在我的眼前，出现在了我从此以后的生命。他还有点狂傲，不过我很喜欢，就像他每隔一段时期就要做一见傻事一样。我们都是孤独着的人，我们的心永远的被流放。在那个流溢温暖的下午，他说，我需要你，我需要你眼中的阳光。那时，我对自己的魅力充满了信心，而且我一直觉得我在做一件虽然愚蠢却很幸福的事-—我在等一个人，一个像李白这样的男人。在某次恶梦醒后的夜晚，我想起了那片午后的阳光。我抬起头，尽力的睁开在阳光中迷朦着的眼睛。他真的不是很英俊。真的，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从他骑在马背上的姿态就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浪漫而优雅的男人，而且还有点忧郁。也许因为那两片紧贴着的倔强的嘴唇，他的神情是如此的害人。我的一生都因为这样的一个样子而面目全非。我想，如果你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你一定会同意我的看法。在那一刻，我知道自己的注定会为这个男人消耗掉自己的一生，所有的激情和爱。他说，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等我，因为我看见我你迷狂的心和我燃烧的血。我努力地稳住自己打着颤的腿，端起酒，迷醉的走到他跟前，泪眼朦胧的看着眼前那个不真实的影子，说，你喝下这口酒吧，我已经等了你二十年。而后，在无数个除了等待还是等待的夜晚，我只记得那个下午的风真的很温柔。而其它的就恍如一个我在梦中梦着的梦。也许这终究只是一个空洞的梦。

?? 〈 男人的自白。一〉

?? 我叫李白。别人都叫我诗人李白。其实我不喜欢别人这样叫我，我不希望今后人们还记得我并不是因为我写的诗。我理想的称号是李翰林或者李参谋。我现在站在水边，这些不知所然的水像我的一生，追着前面的水而流浪。现在，我想要死了。我想我终于明白了所谓死亡就是让自己把水遗忘。我老了，我都六十一了，我现在只是一根没人再理的锈迹斑斑的铁条。今晚的月光确实很冷。我的酒快要喝完了，我想我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喝酒了，当然再也没有机会去拥抱一个女人，甚至已经没有了这样的勇气和力量。但是，我不能不想起一个女人，一个很傻的女人。

?? 我不知道我的一生曾经在多少个女人身上流浪，就像眼前的水，在女人的身上寻找着方向。都过去了，她们就像一些不经意间从我身上滑过的风，没有给我留下一丝丝的痕迹。除了她。

?? 我遇着她的时候，我还在为被皇帝老儿赶出皇宫而耿耿于怀。那天我骑了三天三夜的马，喝了三天三夜的酒，唱了三天三夜的歌。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这样，失意而痛苦的时候就以这种方式发泄，反正我是这样的。那天我本想去见一个我已经很久没去见了的青楼女子。也许一个男人在失意的时候还有所期待多多少少的会减轻一些堵塞在心中的郁闷和痛苦。三天三夜的折磨使自己已经失去了怨恨的力气。这时我遇见了她，一个读着诗经卖酒的女人。

?? 〈女人的自白。二〉

?? 我们定居在蜀中，我一直住在这里，住了一辈子。我的生命的气息就是那条打一出生就忘了自己，不顾一切地奔向远方的大河。李白带我离开之后，我们找了很多的地方定居，最后我们还是选定了这里，就是因为这条不知所终的河。我曾经问过李白，他说这条河最终流向了一个叫东海的地方。许多的时候，当傍晚落日血红的眼，想紧紧地抓住那条流动的生命时，李白和我坐在江边的一块石板上。他说，这条大江的归宿就是大海，我知道，你没有见过大海，我也没有见过，但有一天我会带你去的。当那些柔弱温情的泪水滴下的时候，我依偎在李白的怀中，就像江水依偎着大海。这时他总是逸兴豪发，或仰天高歌，或挥毫作赋，然后就是无声地泪流满面。每次要走的时候，他就会对我说他要出去做事，做大事。然后就问我：你会等我吗？我收回追随着江水奔跑的目光和思绪，说，我会等你，我会一直的等你，直到你回来，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不能不做大事的人。

?? 许多年来，我都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幸福总是在等待中滋生和泯没，就像中了毒，那样深入骨髓，那样不可救药。一次，李白回来了，带着满眼的疲惫和满身的伤痕，颓唐而狼狈。我们就这样默默的对视着，仿佛两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我说，你终于回来了。他说，是的，我终于回来了。然后就是无边无尽的沉默。一直埋没了我们的陌生，埋没了我们的等待以及冷漠。或者他的情绪会突然好转，如一匹负伤的狼，终于在安全的窝里治愈了伤口，我知道他又要走了。而我的心以及身体却会开始一段时期的撕裂，幸福的幻灭感，得到的即将失去，我多么希望能永远的守在他身边，即使是死。有时痛恨自己竟然卑鄙的想他永远负伤，因为那样我就能像治病的药一样永远的融化在他的血液里，或者还可以渗入他的血液和神经，化成他的肉，让我的身体成为他的身体。

?

饭统

? 我渴望他猛烈的冲击我的身子。幸福得颤栗而忘记了幸福，忘记了他，忘记了我自己。他的气息，毛孔里弥漫的野性和玫瑰的馨香，让我在那些空荡荡的一刻，让燃烧着的身体迷失在他的喘息里，就像江水迷失在了大海的身体。

?? 他高兴地回来的次数是如此的少，以致于我对那一次的记忆是如此的刻骨铭心。他忧郁的眼像两个猛烈燃烧着的太阳。那一次，他像个孩子，他对我说，你等着，我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带你去看还啦。感到他是真的如此高兴，我也高兴了起来。我等着，我说，我一直在等着。那个夜晚，李白在我的身上筋疲力尽的睡去，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 〈男人的自白。二〉

?? 被唐玄宗赶出皇宫前，我就知道了被赶的原因——他发现了我偷偷给杨玉环写的情书。我想我是再也不好意思见到玄宗了的，虽然以前我们也曾称兄道弟。遇见她时我还在醉意朦胧中下沉，突然，我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团阳光般的光芒拉住了，然后就一直把我往水面上拉着，直到浮出水面。我终于睁开了眼睛。然后我就看见了一个女人。她在读着诗经：蒹葭仓仓，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在一个阳光弥漫，尘土不扬的下午，我骑在马上，听着一个美丽的女子读着美丽的诗。然后我就发现了自己急剧的下沉，沉得好快，我的呼吸在一瞬间化为了一生的梦想和诗句。我知道这是什么样的诗句，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女人。我想，我是不能去找那个青楼女子了。我停下来，我对她说，你可以跟我走吗？我知道，直到现在也是如此，我知道我为什么会说这句话，但是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说对。我要死了，我在要死的时候才想起为一个一辈子为我而流失的女人着想，我才去想那句话到底是对还是错。

?? 〈女人的自白。三〉

?? 我一直没有弄清楚他所说的大事到底是什么，他从来没对我说过，我也从来没想过要问。而现在我就根本不想了。我只知道，我现在也是这样想，也许是那温情而柔弱恍若眼泪的江水在引诱着李白去寻找远方，如落叶追寻着远逝的水的影子。如此地自我而绝望。就像现在我伸出的手，在虚空中狠狠地抓着，却只能看到一些溜过指缝的时光，我看到我的生命给预定地分成几分，虽然不是那么平均。

?? 我把一件件粗糙的麻衣洗净，晾好。然后就回过头，对他说，你在外面是不是有了另外的女人。其实我知道就算是有了我也不会对他怎么样。当时，他也许坐在洗衣板旁，也许站在我身后，痴痴地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江面。也许会说，你说，我会吗？也许会说，是的，有了啊，我正考虑着怎么对你说呢。也许他会一直地沉默不语。

?? 我这辈子一直都不明白一些事情的发生对我究竟有什么样的意义，比如说我在那个突然来临的下午突然做的事。又比如说我在一辈子的等待后才明白爱情不是生命。

?? 我用全部的爱去隐忍，得到却是无限的冷漠和失去自己远离了他的灵魂。在最后一个相融的夜晚，我感到一阵阵的厌恶像他的身体一样沉重的打击着我。冷冷的身体像闪着幽光的蛇扭在一起，我一直深埋着那个记忆，就像埋葬了一个死去的人，死死的埋在了我的身体里。我消失了阳光的眼让眼睛也冷漠的想瞎掉，被冷漠稀释的欲望像一条掉在了沙土里的鱼，艰涩而濒临死亡。李白问我怎么了，我说我错了。

?? 第二天他就走了，他说他也许永远不再回来。我想问他你到外面去干什么，但我还是忍住了。我突然再也不想去想他。也许他是爱我的，如果他不爱我，那我就只能再回到那个美丽的下午，那时我还年轻，也还美丽。我会说，客官，你醉了。

?? 他最后一次看我做家常豆腐的时候，抱着我的腰，身体紧贴着我的身体。我对他说，你就像一江我握不住的水，除非你把我淹没。他沉默了一会，然后就问我后不后悔。我呆望着那些在锅中渐渐焦黄的豆腐，说，你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就是一天。他嗅着我的耳根说了些什么，或者没说。但我不想说了，你愿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临走的时候，我对他说，我希望你能记住，有一个女人一直在等你带她去看海。

?? 他有时也带几个朋友回来，我只知道其中一个叫杜甫的。一样的疲倦而饱经沧桑的眼，只是少了李白的热烈与深邃，是那样的浑浊，以至于我开始还以为他是个瞎子。他对我说，你的存在，是上天的错误。李白天生就不属于任何人，他只属于他自己和眼前的那江水。说完就在悲怆中孤帆只影随江远去。此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再后来就听说他死在了江中。

?? 《 男人的自白。三》

?? 我想我是错的。我努力了一生的东西在别人眼中只成了一种叛变和大逆不道。而我却浪费了一个女人的一生。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后悔。我在无数的战场上目睹过无数的死亡，但直到今天我才真切的感到我的喉管终于被死神稳稳地捏住。他只是在折磨我，让我在等待着死的过程中回想自己的一生，无可言说的一生，只剩下迟到的忏悔的一生。我都快要死了，我只想在死之前原谅自己。我没有权利企求她的原谅，但我爱她吗。我想我是爱过的，即使不是永生永世。

?? 每次离开她，离开她的视线。我就感觉到自己开始失去重心，在一次又一次的拜谒，求见后我都会看见功名利禄像滚滚而来的尘土进入我的眼睛，进入我的呼吸，进入我的血液。我像一只拉着名利的尾巴的苍蝇，在一次又一次的虚假的笑容和坚硬的冷眼中醉得一塌糊涂。然后就对着我始终都没有记住过的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发泄我的失败。累了，终于累了的时候我才想起还有一个女人在等我，她一定走了，那时我总是这样想。但是每次我都只能在她的眼中重建好我的尊严。然后就是这样的无限地重复着，如果生命真的可以无限下去的话。

?? 罢了。一切的一切。一无所有。水还是水。我该死了。只是我现在是这样的想念她。

?? 《女人的自白。四》

?? 我也不知道李白是怎么死的。几天前，一个衙役跑来告诉我说，李白叛乱，被处死了。当时我因为自己的冷漠而使劲的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我说，李白死了啊，那我不是不要等了吗？几天时间里，我听到了关于李白死法的几种版本，就如三十年前我问他他是哪里蹦出来的时候一样，他对我说了我也记不清的许多地方。最后，他顿了顿，望着夕阳抚摸着江面滟滟的颜容，说，也许我是水生的吧。但不可否定的是李白确实死了。我望着对面那片陡峭的崖，那上面长满了青苔。李白在激情平息的夜里，抚摩着我的身子说，为了让我听见你梦中的叫喊，我愿化作一朵温暖得如同你泪水的青苔，睡在你的梦里。也许正因为这些话语，我以为找到了自己的一生，没想到最终只是无穷无尽的远离着自己的灵魂，那些在爱情地放逐中逐渐僵硬的敏感和激情，我早就忘记了诗经里的任何东西。或者，失去了爱情，我就早该死去。我最终选择了一种宿命的死法去代替他的死。

?? 《结束：他和她》

?? 那一天，江水等了六十年的那一天夜里。李白像平常一样喝醉了，他确实老了，他俯视着那张他早已忘记了的脸在寒光闪烁的水中是如此的陌生。早已如死去了的树皮一样的躯体让他自己也厌恶得一阵呕吐，波动的容颜显得更加诡异丑陋。这个一生寻梦的男人在江边想起了自己的一生。

?? 她记得他最后一次回来的情景。她一直记得，就好象它本来就存在一般，她是那样的熟悉，像熟悉着自己身体的气息。他对她说，我要走了，这一次，会很久，我想如果我回来了的话，我是一定可以带你去看海的。如果你等到我死的时候我还没回来，我希望你能原谅我。

?? 她等到了，就像等到了自己的死亡、等到了所有等待的死亡。他站在江，也许他想起了她，想起了那些纠缠融合的叫喊。他还会喝下他最后的一口酒就像喝下了自己的一生喝下了她的生命及他们的所有。然后他就走入水中，走进了那个召唤了他六十年的情人或者母亲的怀中。让水去把他遗忘，就像他永远地忘记了她，忘记了曾说过要带她去看海。因为她眼中的阳光在很久以前的一个等待的下午突然消逝了。
她在以后的许多年再也没有想起他，再也没有想起一个曾叫李白的男人，恍若这真的是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