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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死亡线归来的我写了一次遗书
－作者：李加波
1990年，上海百利康血透所。在这里，我已经度过了一百多天的住院生活，等待着一个合适的肾源，接受尸体肾移植。
我患的病，叫“尿毒症”，或“肾功能衰竭”。此病又称“第二癌症”，其病程之长，费用之大，令人咋舌。要防止病情的进一步恶化，平均每天费用按当时的医药费水平，超过200元，人称“吞金生活”，真可谓是一种“富贵病”。平时，我们接受每星期两或三次血透透析治疗以维持生命。血透治疗中，由于当时的透析条件有限，经常出现诸多的迸发症：呕吐、抽搐、出血不止等，令病人们生活在经常性的痛苦之中。虽然没有直接的生命危险，但也是被朝不保夕、每况愈下之感所围，没有良好的心理承受力，会觉得倍受煎熬，难以忍受。
我所住的病房，男女混居，却是清一色的肾衰竭病人，几十个人一室，当中用一屏风相隔。除了血透之外，其它时间里病人们还是相当自由的，可以打打牌、看看电视、聊聊天，还有的病人结伙上街买菜，拚盆饮食，象一个大杂院里的几户人家居家过日子。我已经习惯于这样的生活。除了把自己交给命运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可为的。
突然的有一天，我在血透过程中出现了输血反应，差一点叫我一命呜呼。由于所输的血液内在质量欠佳，我产生了过敏反应，几度休克。经抢救，好不容易才摆脱了生命危险。在这个过程中，我的思维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好象挺平静的。濒临死亡的状态，我的体验在没有准备的状态下就启动了。
这种濒死感，我很难说清楚。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痛苦。倒有一种五脏六腑都放大，大至无限的感觉，把一个人举起来，抛入茫茫太空，灵魂要飘升而去了。苏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是定睛看看周围的环境，认证自己还活着，然后就苦苦地笑。
我们的治疗室与病房是一幢楼的上下层。在我输血反应抢救的同时，楼下的许多病人听到风声纷纷议论我。他们并不知道当时我昏迷时的具体情况，只是为我担心着是否能过今天这一鬼门关。其中一个女病人，还是一个中学生，她依在我的病床上，听得很入神。她平时与我关系比较好，也许潜意识地感到有什么惋惜吧，就不自觉地靠在我不在时的床塌上了。
在这里的生命，无不时时在死亡线上徘徊。我们常可见一些病人因种种不测，包括大量的迸发症，引起的意外死亡，可这里的人们都自觉地遵循着某种无意中形成的规矩：平时大家都不谈论生死。死亡问题很敏感，就象阿Q头上的烂疮疤，是个讳莫如深的话题。在愁云惨雾中，每个人都有意识地掩饰着内心深处的恐惧，表现为乐天派的穷开心。今天，这些病友们听说我几度与死神交手，都因关切而打破了原来的规矩，议论纷纷。
当我终于捡回一条小命，踉踉跄跄跌颓坐于病榻上时，他们感到突然，议论声嘎然而止。那个中学生更是缺少心理准备，仿佛大白天碰到了鬼，吓得脸都白了。也许她以为我已死了，走过来的是复活的我。她张大了嘴，那个想叫出来的样子我记得很清楚，至今难忘。
她的表情，使我骤然有所醒悟。
这时我想起，生命原来是那么脆弱，那么充满不确定性，充满风险。说不定，我就要这样与大家不辞而别了！一想到这个，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我认真地打量起这些每天与我一起的病友，想看清他们的脸，他们的表情。我感到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的陌生，好象我真的是转世而来的一位来客。
突然间，我好想哭。
一种对生命的重新体验，一种油然升起的对生命的留恋与热爱，把我包围了，把我慑住了，把我的原来的防御与适应，甚至麻木，刺破了。我原来是如此不愿就这么离开大家，离开这个世界！这是我最新的发现，是我情不自禁地回顾周遭的一切之后的感悟。
身体的虚弱外加抢救过程中的消耗，使我精疲力竭。在悲伤中我昏昏睡去，一直到了第二天早晨。
晨间，阳光照在临窗的我的脸上，暖和得非同往常。我懒洋洋地翻个身，轻轻揉了揉眼，感受着病房里消毒水的残余气息，用手摸了又摸身上的被角，还有那毛茸茸的毯子，叹了一口气。披上大衣，我踱步在病房里蹑手蹑脚走了一圈，看看病友们一个个还没动静，生怕把他们的梦惊扰了。
然后，我又坐到床上，从枕下掏出写了很多诗句的小本子，在它的底页上写下了《我的遗书》这样的标题。我一下子觉得我有太多的话要说，觉得我不能啥也不讲，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可爱的人世间。我想起我一生做了许多傻事，留下很多的遗憾，决不能在面对死亡时还要留下一个永远的遗憾了。我还有许多事未竟，我得有个从容的告别，从容的完结。
我写下了一长串我曾经不经意中伤害过的人的名单，包括因技术问题与之争执过的同事，因情感不和而离婚的妻子，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却不曾受我恩报的慈母严父，以及因我生重病而变得狂躁被我咒骂过的医生护士……我把自己从懂事时起所能记得的点点滴滴，都象放电影一样在脑子时过了一遍又一遍。我认真地检查着自己，反思着过去。
我发现，我应当给予别人的真诚的赞美太少了；我应当宽容别人的时候，常常是太计较了；我有时候的心眼太小，不应当记恨的时候也记了恨；不应当嫉妒的时候也还是忍不住红了眼；不应当生气的时候，还是面红耳赤……我是如此懊悔。
我有好多虽已承诺、竟来不及完成的事；有好多好心帮助过我，而我还来不及感谢的人；我辜负了关心我的幸福与成长的朋友、领导和同志，远离了他们的期待……我是如此羞愧。
我决心好好地过剩下的生活，善待生命。我已经从死亡中走过来，我要以更平和的心态对待今后的挫折，我要宽恕一切事，包括自己被冒犯的事，宽恕一切人，包括自己原先的“敌人”。任何相识的缘，相爱的缘，我都会比以往更珍惜。我把人与人的关系看得格外重要，把人际和谐当成是人生最大的慰藉。我让自己的心从世俗的纷争中完全解脱出来，力求它的清明宁静。我要尽己所能帮助我们的同胞认识生命的不易，生命的偶然，生命的脆弱，生命的珍贵，从而希望他们与自己一起更怀着一颗感激的心来体验生命，热爱生命。
我要把这一切我对生命的领悟告诉每一个与我相识的人，我要把这些体验写成文章与每一个尚且健康的人分享。
短暂而偶然的生命啊，你是这么可爱！
在经历了死亡之后，我的人生将是另一种样子！
[ 本帖最后由 sunstudio 于 2007-7-6 13:42 编辑 ] | 
狗仔卡
发表于 2007-7-5 2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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